灵感源于mizo太太的图。id=45671215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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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狐狸夭夭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。
阴暗潮湿的暗巷里,瘦小的男孩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笨拙地翻找着垃圾桶。那不勒斯傍晚的余晖投射在男孩耸起的脆弱的肩胛骨上,然后他回过头,绷带下唯一完好的眼睛直直对上他,眼神清凉,表情不悲不喜。
那是潘纳柯特·福葛自暴自弃的人生里普普通通的一天。
但是有光惊落在了他眼里。
他走过去,抓住男孩的手。
我带你去吃东西。他轻声说,低下头,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那是最纯粹的岁月。青涩的少年们徘徊在意大利背光的罅隙里。港口,码头,暗巷,都留下了他们逡巡的身影。他们在黑暗洗礼中一步一步向前走,跌跌撞撞地慢慢长大。
纳兰迦偷偷参加波尔波的试炼,加入了布加拉迪小组。
面对少年猫一样圆睁着的澄澈的眼,布加拉迪很生气,但也只能无奈地接收,带着纳兰迦。
你不适合当黑手党。他叹着气。无可奈何。
福葛也觉得纳兰迦不适合当黑手党。
你看,哪里有这么天真的黑手党。
黑发少年开心地围着他们转,咋咋呼呼的,表情温顺依赖。
他总觉得这家伙不适合干黑道上血腥的残忍的活计。
——然后这个想法在第一次出任务时,被航空史密斯轰炸得支离破碎。
同样七零八落的还有敌人被轰得稀巴烂的尸体。
他看着纳兰迦依旧表情天真,面容稚气……他默默扭过脸。
……嗯,虽然布加拉迪总说纳兰迦不适合当黑手党,但当自己一转身就可以看到这家伙傻乎乎的脸,想想还有点小高兴呢……
才不高兴。
纳兰迦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13岁就考上大学的丰功伟绩,从此对福葛的崇拜简直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。
他抬起头,直直注视着福葛。
「……可以教我吗?」
我小学没学好,想好好补习下。
他这么说着。
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着,波光流转。
……有点可爱。
福葛轻轻笑起来,手抚上少年乌黑的发。
当然可以了。
……然后他的地狱开始了。
「你是笨蛋吗!!!五乘以六教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会算错……猪都比你聪明吧!」
「唔……好啦你再看看啦……」
再看看,再看看……
「……」他愤怒地掀了桌子,一把叉子捅进那张白痴的脸,「你是在耍我对吧?一道题教了几遍都不懂——死低能儿!!!」
「……可恶!居然敢看扁我!」纳兰迦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,拔出餐刀,「福葛!我要宰了你!!!」
……
一旁的米斯达凉凉地瞥了打得鸡飞狗跳的俩人一眼,淡定地说。
「 嗯,又开始了。」
又开始了。
每天控制不住的暴躁,每天例行的补习,每天暴走的斗殴。
那时候布加拉迪非常受城里弱势团体欢迎,但内心的善良与组织的理念背道而驰;米斯达每天大大咧咧,纠结着只要不要遇到任何和4相关的事物就好;阿帕基冷眼注视着世间冷暖,不发一语追随着布加拉迪;福葛继续堕落,外表依旧如贵公子般优雅,内心的暴躁却与日俱增;纳兰迦傻乎乎的,只知道跟着大家,天真得要命。
那时候的他们脆弱而怠惰,顽固而愚蠢,矛盾而怯弱。
但是那时候有大片大片蓝色等待鉴赏,那不勒斯常去的餐厅里他们可以枯坐一天,晨间微熹的光照在他们身上,他们眼神安静绵软。日子就这么淡漠得繁华。
以至于后来只要想起那段纯棉的年月,他就会喉头发紧,几乎哽咽。
……
他带来的黑发少年,脑袋不灵光,冲动易怒,天真又没防备心。
注视着纳兰迦一望见底的清澈双眸,福葛再一次觉得自己引来了个大麻烦,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能对这麻烦的小子坐视不理。
何止是不能坐视不理,他简直成了纳兰迦的贴身保姆,私人管家——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。
最让人无语的是这小子居然还敢在一旁碎碎念着,福葛你明明比我还小一岁,还对我指手画脚的……
他翻了翻白眼,一巴掌拍上纳兰迦脑门,暴躁地说,闭嘴,死低能儿。
低能儿,笨蛋,傻瓜,蠢货。
他在心底不断念叨着,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,怎么会这么笨,怎么能这么笨——
两位数以上的乘法运算教了多少遍都正确不了,带着友善表情接近他的不一定是朋友,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,他的能力那么危险却不知道思考经常被别人当枪使,认准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地付出——
他看着跟在布加拉迪身旁转来转去,双眼发亮的纳兰迦,心里有些轻微的,不愿承认的不满。
——一开始,明明是自己发现了他,也是自己请纳兰迦吃饭……
——可是那个死低能儿最依赖,最信任的人却是布加拉迪……
……
那是很久之前的一个宁静的雨天,他们撑着伞并肩走在第勒尼安海湾,听着细小的声音随着雨水沉入泥土,汇入海域,绿茵空朦,世界是模糊的一片。
黑发少年难得的安静,水光凝固在他墨色的瞳仁里,他专注地注视着前方,又好像放空大脑什么都没想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。黑发少年眼睛亮起来,迈开腿向前跑去。
他怔怔地呆在原地,不出意料地在前方看到布加拉迪高挑的身影。大雨中遥遥传来纳兰迦开心的声音,他眯着眼注视着黑发少年的背影。雨水顺着纳兰迦的脖颈深入衣领,仿佛一场静默而细致的蚕食。他在原地停顿几秒,然后转身离去。
当天晚上在码头上找到福葛时,纳兰迦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的,明显找了对方很久。
而福葛只是冷淡地看着黑发少年努力平静下呼吸,听着他怒气冲冲的斥问。
「福葛!你白天干嘛不说一声就走了?」
他目光微动。
「……我干嘛要告诉你。」
我自己都不知道。
他想。
真是奇怪。太奇怪了。
「……反正你看到布加拉迪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,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差吧。」
几乎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。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对劲了,这样子,就好像自己在生闷气,在嫉妒一样,简直可笑极了。
他脸上发烧,过于沉浸在自己懊恼的情绪里几乎错过了纳兰迦的话。
但那也只是几乎。
「……不是的」纳兰迦的声音轻轻的,小小的,「福葛你不在我身边,我会很不习惯。」
乳白色的月光照亮他稚气干净的容颜。他眉尖微蹙的样子带着美好的天真。让人欢喜。让人心疼。
福葛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。
夜风冰凉,他高智商的大脑在瞬间突然有些当机。
他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,「——不是有布加拉迪吗?」
「不一样的……你和布加拉迪,不一样的。」纳兰迦苦恼地皱起脸,显然对他而言,要说明这份不同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,「布加拉迪是要追随的对象,能服从他的领导,让我很幸福……而福葛,福葛……」
他停顿下来,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描述,「福葛应该是更亲近一点的,更……嗯……反正就是不一样!」
让纳兰迦比较这个真是太难为他智商了。
他想着。
心情不知为何飞扬起来。
在一旁观察他表情的纳兰迦仿佛也轻轻松了一口气。
接下来他们并肩站在码头上,一个望着浩瀚星空,一个看着海中浮月,夜色顺着海水慢慢地流淌到远方,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,像是很长,又似乎很短。
某年某月某个晚上。
有惊无险地完成某个任务后的大家都松懈下来。米斯达吵吵嚷嚷着要去喝酒庆祝。他们这个任务完成得漂亮,连一向严肃的布加拉迪都默认了这个提议。
「可是,我不会喝酒呀。」
纳兰迦歪了歪头,有点犹豫。
「很好喝的!你肯定会喜欢的!」
米斯达笑眯眯地揽上黑发少年窄细的肩,不负责任地说着。
「你少喝点就好了。」福葛把纳兰迦拉到自己身边,理了理他凌乱的发,「我会看着你的。」
虽然我自己也没喝过酒。
最后纳兰迦果然不出所料喝高了。
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一杯倒的黑发少年,脸上黑线都要具现化了。
「……我可是给他点了几乎没有酒精度的水果酒啊!」米斯达挠挠头,有些无语。
「我送纳兰迦回去休息吧。」福葛叹了口气,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,然后背起了瘦小的少年。
喝醉酒的少年安静的趴在他背上。不吵不闹,呼吸平稳。
带着酒意的灼热呼吸喷在他颈项周围,热气从脖颈处一路上延。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姿势,侧过头看到纳兰迦精致无防备的脸。
睫毛长得要命,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,鼻尖微翘,双唇被酒意熏染得嫣红一片。
他沉默地注视了几秒,继续往前走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路的心跳得多快。
咚咚咚。
咚咚咚。
越来越响,越来越响。
背上好眠的少年会被这心跳声吵醒吗。
为什么会这么响。
为什么会脸上发烧。
为什么那一刻仿佛拥有了全世界。
……
饶他出生优渥,自小聪明过人,却怎么也参不透那时候的心情。
他还是年轻,太年轻了。
上天让怎样的光惊落在他眼里,在最深处开出一朵隐秘的花,可是他们都来不及长大,来不及感受花开瞬间的灿烂芳华。
……
接下来的事情如狂风暴雨般让人措手不及。
随着新人乔鲁诺·乔巴拿的加入,各种意外各种事件蜂拥而至——波尔波的财宝,老板亲自下达的任务,护卫身份敏感的少女,暗杀组接踵而至的追杀……
以及最后的分道扬镳。
他们信赖的布加拉迪大声宣布从此叛离组织。
「我相信自己走在,正确的道路上。」
布加拉迪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明亮过。
但这是不对的。愚蠢的。
难怪布加拉迪那么吸引着纳兰迦,他们都天真得要命。
「……你居然会意气用事做出这种疯狂的事,虽然你对我们有恩,但这和跟你一起行动,是两码事。」福葛低声说,紧张的汗水流下来,「你并没有看到现实面……在这世界中,没有人能光靠理想活下去……少了组织,我们都活不了……」
没有人会跟你上船的。
他这么想。
……但是最后小船带着布加拉迪,乔鲁诺,米斯达,阿帕基,特里休离开了。
「你们脑袋都坏掉了吗?老板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威尼斯的——!」
他大声喊着,声音狼狈,不可置信。
没有人回应他。大家好像都被布加拉迪的信念所感染。
都是笨蛋,笨蛋,大笨蛋!
他们会被孤立,他们会被清剿,他们会一个个死去。
完全不顾及敌我之间悬殊的实力差,为了一个一两天前才认识的女孩,值得吗?
……但是幸好,还有纳兰迦留了下来。
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,他就听到黑发少年喃喃出声,「特里休她……被他所信赖的人背叛了……」
「是啊!不管老板想对自己女儿干什么,那都是老板经过考虑后才做出决定。」他脱口而出,「不过……那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。」
这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完全没有关系。
他这么想,却错愕地听到纳兰迦念叨着「跟我好像……被父亲和信赖的朋友们抛弃了……」
然后他的纳兰迦跳进水里,追着布加拉迪他们的小船而去。
他一个人站在岸边,怔怔地望着纳兰迦义无反顾地登上小船。
他站了很久。很久。
我没有错。
他对自己说。
但他的心开始抽痛起来,很痛很痛。
他近乎绝望地看到了未来。有些人,有些事,是再也回不来了。
》》》》
的确是回不来了。
布加拉迪,阿帕基,和,纳兰迦。
乔鲁诺如福葛最初预料的那样非池中物,继承逝去者的意志,干掉老板后一步登天成为热情新的首领。米斯达成为他最忠诚的左右手。
而福葛,也是在尘埃落定后被昔日的伙伴接受,回归热情,继续效力。
他有着危险的替身,杰出的智慧,boss的赏识,旧时的情谊,他在热情平步青云,越来越为人敬畏。
但是他开始每晚每晚做噩梦。
……
「你看上去不太妙。」年轻的boss抿了一口茶,开口,眼神关切。
他疲惫地笑一下,「没事,只是没睡好。」
每个夜晚他都徘徊在一个梦里。
他不记得是什么梦,只记得梦里有一双猫儿般的眼睛。
然后每天醒来都喉头梗塞,心脏痉挛,悲伤逆流。
撞见那件事是个意外。
他抱着文件,匆匆向乔鲁诺办公室走去。雕花大门微敞,透过门缝他看到他的boss隔着大大的办公桌,探过身亲吻米斯达。
阳光漏在亲密的两人身上,他能看到乔鲁诺微阖的眼中柔软的爱意。
他屏息停顿了片刻,轻轻为他们关上门,转身离开。
他大步向前走。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满地白鸽,惊动了沿途擦肩而过的人们,惊动了他冷硬死寂的心湖。
有些东西一直都存在。在他胸口积灰的罅隙里,在他清凉干燥如雪崖的瞳仁里,在他每一次呼吸时,在他独自一人的孤寂里。
但他不说,他不敢说,他不愿说。
仿佛不说,就不曾失去。
那是喜欢。那是爱。
乔鲁诺对米斯达的心意。
……他对纳兰迦的心意。
黑发的少年,叽叽喳喳的,吵吵嚷嚷的。
他在他身边打转,像是只随时可以跃起的小鸟。
他眼神清凉,不抱怨,不仇恨,是他所希冀的全部世界。
他从一个傍晚捡回了他的小少年。
他是上天惊落在他眼底的光,蛰伏在他身体里终于成为不可分离的一部分。
那是怎样的喜欢。怎样的爱。
可他终究是失去了他。
嘴里尝到咸味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。
这是长久以来他的第一次哭泣。
他是在哭自己错失的东西,哭自己来不及的表白,哭自己的软弱,哭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。
懂事之前,情动以后,长不过一天。
「纳,兰,迦……纳兰迦……纳兰迦……」他蹲下身,低低出声,文件散落一地,指甲陷进手心里。
有人走到他身边,递出洁白的手帕。
他抬头,看到乔鲁诺平静的脸。对方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侧,如同某种慈悲的缄默。
他控制不住得颤抖起来,双拳紧握。很多话他想说,却不知如何张口。
最后还是乔鲁诺开口。
「……纳兰迦走得安详。那天阳光灿烂,无数鲜花为他送葬,而且最后他得偿所愿。」
「他之前一直想回到故乡,想继续上学。」乔鲁诺伸出手,将橘色的头巾放在他手心里,「他也一直思念着你。」
——我们是这样脆弱而怠惰。
——我们是这样顽固而愚蠢。
有些人,有些爱,有些光阴片段,是要烙印在身体里,一辈子都经久不息。
那天晚上他的梦境终于清晰。
他一直看着的那个少年就站在阳光下对着他开心地笑。
那一瞬间各种情绪潮水般涌上来。
他跑过去,紧紧抱住他的小少年,把脸埋入他带着青草气息的头发,努力不让自己哽咽。
17岁的纳兰迦安静地呆在他的怀抱里。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。
「我现在年纪已经比你大了,纳兰迦。」
他轻轻说,低头,在少年额角印下一个吻。
「以后,我也会一直比你大……」
他温柔注视着在他怀里猫儿般的少年,扬起一个静默的微笑。
「有些话,我想告诉你……」
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……」
「……我一直对你——」
清长的风灌入树林,然后落叶缤纷,万籁纷纷四散溃逃,阳光轰鸣着消逝,千万只白鸽腾空而起,世界在苍灰色的阴影里开始模糊起来。
他紧紧抱着快要成为幻影的黑发少年。
「我一直,深深地,喜欢着你。」
——爱着你。
》》》》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。
阴暗潮湿的暗巷里,瘦小的男孩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笨拙地翻找着垃圾桶。那不勒斯傍晚的余晖投射在男孩耸起的脆弱的肩胛骨上,然后他回过头,绷带下唯一完好的眼睛直直对上他,眼神清凉,表情不悲不喜。
那是潘纳柯特·福葛自暴自弃的人生里普普通通的一天。
但是有光惊落在了他眼里。
有生之年,狭路相逢,终不能幸免。
—fin—
2014.11.5